新意文化网>>绩溪>>风流人物>>汪静之

 
诗翁汪静之
  

纪念湖畔诗社创始人之一汪静之先生诞辰100周年
 

作者:周孟贤     2002  
 
  您还活着!正如瑞士画家保罗·克利所说,您正“用一根线条去散步”。我不相信!5年前的10月10日那天,95高龄的您真的停止了步履,轻轻地躺下,宛如一泓宁静的潭水。而我,面对突如其来的噩耗久久地惊诧,久久地扼腕叹息,猛觉得似有一石击水,在我的心湖溅起万千泪珠!那天向您的遗体告别的那天,我匆匆启程前往杭州,谁知国道堵车晚了半个小时,我未能送您一程,我只能呆呆地凝视您的儿子、著名翻译家飞白捧着的您的遗像,您可听见我的心在呼唤:汪老啊,您在哪里?虽然我知道安详而幸福的睡眠,比诗篇更美丽,但我不能相信您已是天国的一位居民。我四处寻找您啊,您可知道精神的我于一瞬间匆匆启程,在安徽绩溪与胡适出身的上庄村仅隔一里之遥的(您的家乡)余村寻找童年“幽”进私塾苦读四书五经的您;在徽州中学、杭州第一师范学校寻找青年时代的您;在西子湖畔寻找与冯雪峰、潘漠华、应修人创立中国第一个湖畔诗社的您;在抗战时避居武汉开小店、端盘子的您;在离开武汉到广州任黄浦军校教官的您;在解放前与建国初任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的您;在您白发苍苍、90高龄还步登西天目山的您……,汪老呵,您在哪里?您不是还要和我长谈您的人生经历和中国新诗发展之过程吗?您不是为我的抒情长诗集《海上追月》作序之后还要为我的新著作序吗?我寻寻觅觅,我悲悲切切。我四处环顾、举目眺望怎么也看不见您,却惊见西子徒然消瘦!

  我拖着憔悴疲惫的身影,踉踉跄跄跌进自己记忆的深谷……

  那是1981年的夏天,省作协在莫干山举行诗歌年会。会上,讨论和评价了我发表在大型文学丛刊《清明》上的抒情长诗《祖国,请你思索》(81.2期),汪老特别厚爱我、抬举我,对我辛辣地抨击官僚主义作风、痛惜人才外流以及呼唤珍惜人才的长诗表示激赏,称赞我是爱国诗人和忧患诗人,还说我的“整首诗不只警句多,而且警段多,这是大家对你的评价”,如抨击和讽刺官僚主义作风这一节:“祖国呵/还是请你开一千张一万张出国证/让官僚主义者出国———/到太平洋彼岸/接二连三地打饱嗝/和野鸭一起生活!/到南极洲冰山/无休无止地打哼哈/去参加企鹅的队伍!”我听到这里,久久地低着头。汪老和蔼地说:“孟贤,你这首诗中还有精彩的警段。你的长诗充满忧患意识,中国诗坛需要像你这样的忧患诗人。”(著名诗人牛汉看了我的另一首以著名小提琴家马思聪为原型的抒情长诗《海中舟的叙说》后,说“在当前的诗界,像你(指我)这样攀登大山的强者,太少了!”这些话和汪老对我的评价几乎一样。这首诗评论界有“这是一首当代诗坛少见的现实主义力作,在国内是个首创”之句)。

  我抬起头尊敬地打量第一次见到的诗坛元老、著作等身的汪老静之。汪老接着又说:“你很有才华,一首长诗一气呵成,不容易。这首诗是好诗,大家都认为有希望在全国获奖,你要写下去,将来我为你写序。”一时激动不安的我,紧紧地握住汪老的手。

  记得那天,我在会上一气讲了这首长诗的创作起因以及平时对生活的观察、积累和思考,讲了诗人的责任感(即作品应关注民族的命运和人的命运、应充满忧患意识和良知意识:我的格言体诗集《周孟贤哲思妙语集》一书中有“秋虫虽小,但它的鸣叫能转换一个季节”之“妙语”),兴之所致、极易激动的我,还讲了不少关于作家、诗人与人生(之经历、之痛苦)的个人见解,当讲到我自己的格言“文人的最大幸运是一生中的不幸”时,大家都鼓了掌,不少诗人说这句话很精彩,可以刻在所有文人的墓碑上。满头银丝的汪老笑呵呵地对我说:“孟贤,你这句话说得好,说得好。你另外一句‘思想的海拔决定作品的高度’也说得很好。”

  诗的跋涉便是心的跋涉。从这以后,我牢记汪老的教诲,我刻苦写作,一气发表了《回归吧,台湾》、《鹰,陈列一个提示》、《海中舟的叙说》、《用你的额头智慧中国》、《乙亥吟》和《你在历史的深处》等抒情长诗和相当数量的短诗、散文,且在诗坛有一定影响。几年后,我的抒情长诗集《海上追月》在诗歌不景气的情况下,被出版社列入出版计划,我迅即告知汪老。当时汪老正忙于恢复和筹建湖畔诗社纪念馆(现已开放),身体很是劳顿,但汪老不顾冬天的寒冷,放下回忆录的写作,很快为我写了序(说我的长诗“思想深刻,感情充沛,好像‘不尽江河滚滚来’,奔腾澎湃、滔滔不绝、一泻千里。热情奔放、畅快淋漓是孟贤的诗的特色”,还称赞我“爱国心强烈”),题了字(其中一张是“真诚是诗人的高贵气质”,令我愧疚)。记得我去拿的那天,汪老操着安徽口音对我说:“孟贤,你越写越好了,你的长诗在全国有了影响,要努力写下去……”我低着头,感谢汪老的鼓励。回来后,我看着序文,深感一行行文字恍若一级级台阶,汪老指点着我一步步走向高处。如果说,我所以能出版几本诗集,多次得了全国大奖,并加入了中国作协,并担任湖州市作协副主席、秘书长,这其中自有汪老对我初涉诗坛时的勉励。每每思及,我总是自语着:一个诗坛的后生,若要走稳走好漫漫诗路,少不了前辈给予的“手杖”。汪老呵,您给我的诗之手杖,我至今仍紧紧拿着!

  汪老对后辈的奖掖,来自他的品格。记得一次我带着家乡的土特产去拜访刚乔迁新居的汪老,汪老身着深灰中山装,脚穿棉鞋,白衬衫领子翘在套衫衣领外。白雪盖顶的汪老坐在一张老式方桌边正在用餐,一只黄白相间的猫坐在椅子上,另一只全黄的猫偎在汪老的脚踝边,气氛显得宁静而祥和。窗外,绿树滴翠,阳光的金液正溢满西子湖。当汪老见我进门,柔柔地“哦,孟贤,孟贤”地自语着,并立即为我沏茶,然后边吃边与我交谈。汪老两眼微笑着,双手还不时搓揉着。在问了我的创作和生活情况后,他讲到文人要做淡泊的人,诗要写真诚的诗。我走过去紧握汪老的手对他说:汪老,我此生不会忘记人要淡泊诗要真诚,我坚持写具有当代意识和忧患意识的诗。这时,我发现汪老吃完发糕又吃了几块鱼,接着又用小木条(作调羹)舀酒酿。吃罢,又吃几粒醋大蒜,这是他长期的生活习惯。

  此刻,我反复咀嚼汪老讲的“淡泊”两字。汪老一生处在“淡泊”之中,但他的“淡”,内蕴可谓丰富矣!他的“淡”是高层次的淡,含“浓”度极高的淡。他早在抗战前便出版了20余本书,他比艾青、冰心早发作品10年,他的《蕙的风》是中国第六本新诗集子,曾风靡一时,且受到鲁迅的赞誉。他还有早期贡献甚大的几部书:中国从未有过研究李白、杜甫的书,1921年,他出版了《李杜研究》;从未有过论诗歌原理的书,同年他出版了《诗歌原理》;从未有过诗文集,他于抗战初期第一个选注了《爱国诗集》、《爱国文选》。此外,他还第一个(也是中国诗坛第一首)于1921年创作了歌唱中国共产党成立的诗《天亮之前》……,他是新文学史上有记载的人,但他总是那么谦虚,那么和蔼,那么平易近人,即使到了晚年,他仍然保持20岁时让鲁迅、郭沫若、朱自清、郁达夫称道的童真和天趣。这是多么不容易呵!

  我常常翻阅汪老赠我的书,就像打开贤者、圣者的大门,我看见一个睿智的老人,一个精深博大的老人,一个质朴得一如农夫的老人。我想起泰戈尔的话:“当我们大力谦卑的时候,便是我们最近于伟大的时候。”在汪老身上印证了这一至理名言。汪老作为诗坛的老寿星虽然陨落了,但生命之光仍照亮中国新诗的天空。面对天空,我心中默默思忖:像汪老那样,做淡泊率真的人。我深感淡泊、真诚、善良的人,是高品位的人。人的口碑有时比生命还重要!

  汪老,您是一条江,奔腾了近一个世纪,一朵朵溅起的浪花都很清纯,都有诗意;您是一座山,巍峨了近一百年,一块块巉岩都很朴拙,都具个性。想起您,总觉得自然界的冬冷和我内心的冷痛夹击着我。我背倚寒竹,低首不语。我想,即使剪取满天的白云作素笺,也难写尽我对您的哀思。您转眼离开我们已近五年了,我的心至今仍在抽泣着,心的抽泣导致手的颤抖,手的颤抖难以稳住手中的笔。汪老,这篇纪念短文不只表达我对您永远的敬重和永远的追忆,更表达我将永远学习您对诗的执著精神和崇高的人品。

 

文化民俗 风流人物 旅游观光 读者论坛

E-Mail: newcncpt@hotmail.com

Copyright ® New Concept Chinese School, 1997